夕阳把河面染成橘红色的时候,许雪风正坐在老家门前的青石台阶上。
远处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,夹杂着谁家母亲呼唤吃饭的悠长乡音。
这种宁静对他而言,既熟悉又陌生。
他下意识摸了摸左侧肋骨下方,那里有一道十公分长的疤痕,早已愈合,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。
就像某些记忆,刻意封存,却从未真正忘记。
口袋里手机震动,是发小彭刚发来的消息:“明晚六点,镇上的‘乡味’餐馆,杨老师答应见面了。”
许雪风盯着屏幕,指尖在回复键上悬停片刻,最终只回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。
转身回屋时,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巷口、屋檐、以及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。
十年养成的习惯,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。
他知道,有些平静只是表象。
就像他知道,那个他守护了十年的人,绝不会轻易放任他的离开。
风暴,或许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。
01
清晨五点半,天光未亮,许雪风已经醒了。
不需要闹钟,生物钟精确得如同精密仪器。
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,退役十年,依旧顽固地刻在骨子里。
窄小的房间里陈设简单,一床一桌一椅,墙壁斑驳,透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气。
他利落地起身,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袖,动作间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,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
院子里的老槐树枝叶繁茂,露珠从叶尖滴落,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圆点。
他开始慢跑,沿着村间小路,脚步轻盈而富有节奏。
路过早起赶集的村民,他会放慢脚步,点头致意。
“雪风回来啦?还是这么早锻炼?”卖豆腐的老李头笑着打招呼。
“习惯了,李叔。”许雪风简洁回应,嘴角牵起一丝不太熟练的笑意。
乡邻们对他这个“城里回来的大龄光棍”充满好奇,但也保持着质朴的善意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晨跑不仅是习惯,更是一种必要的维持。
身体是最后的武器,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。
跑过村头的小桥,河水潺潺,几只白鹅在岸边梳理羽毛。
他停下脚步,双手撑在膝盖上,微微喘息。
汗水顺着鬓角滑落,滴进脚下的尘土。
望着平静的河面,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千里之外那个霓虹闪烁的城市。
此刻,那座顶层公寓里,那个习惯赖床的女孩,是否又被噩梦惊醒?
是否又有新的保镖,笨拙地守在卧室门外,无法像他那样,仅凭呼吸声就判断出她的睡眠深浅?
他甩甩头,试图驱散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。
既然选择了离开,就不该再回头。
回到家,简单冲了个凉水澡,灶台上的白粥正好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
母亲早逝,父亲前年也走了,这老屋如今只剩下他一人。
寂静,有时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难以适应。
吃完早饭,他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,走向屋后那片小小的菜地。
父亲留下的地,荒了两年,长满了杂草。
他弯腰,挥动锄头,动作有些生疏,但力量控制得极好。
泥土被翻起,散发出新鲜的气息。
阳光渐渐炽烈起来,晒在他的脊背上,汗水浸湿了衣服。
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,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。
不用时刻紧绷神经,不用分析每一个靠近目标的陌生面孔,不用在寂静的夜里聆听任何细微的异常响动。
只是,那种深入骨髓的警惕,如同无声的背景音,始终存在。
锄头碰到一块硬物,他蹲下身,用手扒开泥土,是一块光滑的鹅卵石。
形状和颜色,莫名让他想起王梓晴收藏室里那颗镇纸的玛瑙。
她总喜欢在他汇报日程时,心不在焉地把玩那块石头。
有一次,她失手将玛瑙摔在地上,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,速度快得让她愣了好几秒。
然后,她笑了,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:“许雪风,你真是……无所不能。”
那时,她二十二岁,刚从国外读完书回来,正式接手集团事务。
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,尽管外界已经开始称呼她为“商界新锐”、“冰山女王”。
他垂下眼,将鹅卵石丢回土里,继续挥动锄头。
有些记忆,就像这地里的草,稍不留神,就会疯狂滋生。
临近中午,彭刚的大嗓门在院门外响起:“雪风!雪风!在家不?”
许雪风放下锄头,用毛巾擦了把汗,走过去开门。
彭刚提着一瓶白酒和几样熟食,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:“就知道你闲不住!来来来,别忙活了,喝两杯!”
彭刚是他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,如今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超市,日子过得红火。
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去十年具体做什么的人,虽然所知有限。
两人在院子里的小方桌旁坐下。
彭刚倒上酒,语气带着几分炫耀:“哥们儿够意思吧?杨老师可是我们镇中心小学的骨干教师,人长得俊,脾气也好,多少人追都没答应!”
许雪风端起酒杯,抿了一口,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。
“谢了,刚子。”
“跟我还客气啥!”彭刚一拍大腿,“不过雪风,说真的,你在外面挣了大钱,咋突然就想回来结婚生子了?”
许雪风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,沉默片刻。
“累了,想安稳点。”
理由简单,听起来无懈可击。
彭刚点点头,表示理解:“也是,整天打打杀杀……呃,我是说,那种工作压力是大。回来好,回来好!咱这地方,踏实!”
许雪风没有纠正他。
事实上,他过去的十年,远比“打打杀杀”复杂和隐秘得多。
他不仅仅是保镖,是盾牌,有时候,也是藏在暗处的刃。
但这些,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。
尤其是彭刚这样过着平凡日子的人。
夕阳再次西沉时,彭刚醉醺醺地走了。
许雪风收拾着碗筷,动作麻利。
院子重归寂静,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
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,那是他离开了半个月的城市所在。
夜幕低垂,繁星初现。
不知道那座不夜城,今晚是否安宁。
不知道她,是否安好。
一种莫名的焦躁,如同细小的虫子,开始在他心口啃噬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平静。
计划才刚刚开始,他不能自乱阵脚。
02
“乡味”餐馆是镇上最大的饭店,两层小楼,装修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。
彭刚特意订了个靠窗的雅间,说是安静,好说话。
许雪风提前十分钟到达,选了个背靠墙壁、面向门口的位置坐下。
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整个房间的入口和窗户,是多年职业习惯使然。
服务员进来倒茶,他下意识地审视了对方一眼。
年轻女孩,动作有些毛躁,眼神清澈,没有威胁。
他微微放松了绷紧的肩线。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瓷茶杯边缘,视线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上。
这种为个人目的而进行的会面,对他而言是陌生的领域。
过去十年,他参与过无数场合,商业谈判、慈善晚宴、私人派对。
但角色永远是旁观者和守护者,像影子一样存在,不需要融入,也不需要表达。
今天,他需要成为主角之一。
六点整,彭刚领着一位女士准时出现在门口。
“雪风,等久了吧?这位就是杨慧婕杨老师。”彭刚热情地介绍。
许雪风站起身,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。
杨慧婕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,款式简单,衬得肤色很白。
她个子不高,刚到许雪风肩膀的位置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眼神清澈而坦诚。
“你好,许先生。”她伸出手,声音柔和。
“你好,杨老师。”许雪风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,一触即分。
她的手很软,带着粉笔灰的细微颗粒感。
落座后,彭刚忙着点菜,嘴里不停夸赞着双方。
“杨老师可是我们镇上的才女,教书特别受孩子欢迎!”
“雪风更不用说了,老实稳重,能干!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!”
许雪风有些不适这种直白的推销,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。
杨慧婕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,微微红了脸,低头抿着茶。
“许先生以前……是在南方工作?”她试着寻找话题,声音轻柔。
“嗯。”许雪风点头,“做一些安保相关的工作。”
他回答得含糊,不愿多谈。
杨慧婕了然地点点头,没有追问下去,转而说起学校里的趣事。
哪个孩子调皮捣蛋,哪个孩子进步很大,她的语气里带着自然而然的关爱。
许雪风安静地听着,偶尔回应一两句。
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杨慧婕脸上,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门口的动静、窗外的行人、以及服务员上菜时的动作。
当服务员端着一盆热汤走近时,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,右手下意识地虚按在桌沿。
这是一个防备和保护性的姿态。
直到汤盆安全放在桌子中央,他才缓缓靠回椅背。
杨慧婕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紧绷,投来疑惑的一瞥。
许雪风垂下眼睑,掩饰过去。
席间,彭刚活跃着气氛,不断给两人夹菜。
“尝尝这个土鸡,自家养的,香得很!”
许雪风吃饭很快,但动作并不粗鲁,只是效率极高,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。
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——在任何可能被打断的进餐过程中,尽快补充能量。
杨慧婕吃得慢条斯理,偶尔会用公筷给许雪风夹一点远处的菜。
“许先生,试试这个笋干,我们本地的特色。”
她的体贴很自然,不带刻意讨好的意味。
许雪风低声道谢,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。
这种寻常百姓家的温情,对他而言,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。
饭后,彭刚借口店里有事,提前溜了,留下两人独处。
傍晚的风带着凉意,吹散了白天的燥热。
两人沿着镇旁的小河慢慢走着。
路灯昏黄,拉长了他们的影子。
“彭大哥人很热情。”杨慧婕笑着说,打破了沉默。
“嗯,他一直这样。”许雪风回答。
“许先生回来还习惯吗?镇上比城里安静很多。”
“习惯,挺好。”
他的回答总是简短,不是冷漠,而是习惯了言简意赅。
杨慧婕并不在意,继续说着些轻松的话题。
她谈到自己为什么选择回老家教书,谈到对平静生活的满足。
许雪风大多时候只是倾听,偶尔回应几句。
他看着身旁这个温婉的女子,她的世界简单而纯粹。
孩子、课堂、家人,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。
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平凡,也是他选择回来的理由。
可是,为什么心底深处,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,这种平静可能不堪一击?
走到小学门口,杨慧婕停下脚步。
“我到了,宿舍就在学校里面。”
她转过身,面向许雪风,路灯在她眼中映出温柔的光点。
“许先生,今天谢谢你。和你聊天很愉快。”
许雪风点点头:“我也是。路上小心。”
很普通的客套话,他说出来却带着一丝生硬。
杨慧婕笑了笑,挥挥手,转身走进了校门。
许雪风站在原地,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。
他环顾四周,夜色中的小镇安静祥和。
只有几声狗吠远远传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将脑海中那些关于危险、关于阴谋、关于那个遥远城市和那个任性千金的思绪全部压下。
也许,他真的可以开始新的生活。
也许,这次选择是对的。
他转身,朝着老屋的方向走去。
脚步沉稳,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和孤独。
远处,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镇口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03
半个月前,城市顶层的复式公寓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璀璨的城市夜景,霓虹灯勾勒出天际线的轮廓。
王梓晴穿着丝质睡袍,蜷缩在沙发里,手里端着一杯红酒,却没有喝。
她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,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。
许雪风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地方,身姿笔挺,如同沉默的山岳。
这是他十年来的标准距离——足够近,能在第一时间反应;足够远,不打扰她的私人空间。
“明天的行程确认了吗?”王梓晴放下酒杯,揉了揉太阳穴。
“确认了。上午九点,集团季度会议;十一点,与新港代表的午餐会;下午三点,视察新收购的科技园区……”许雪风的声音平稳,没有一丝波澜。
王梓晴听着,目光却落在窗外虚无的某一点。
这些日程她早已烂熟于心,听他汇报,更像是一种习惯,一种确认他存在的仪式。
十年了,从她十八岁遭遇那次未公开的绑架未遂事件后,这个男人就如影随形。
她从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女,成长为执掌商业帝国的“女王”。
而他从一个沉默刚毅的青年,变成了如今更加深沉内敛的模样。
时间改变了太多,又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“够了。”她打断他,语气有些烦躁,“又是这些无聊的会议和应酬。”
许雪风停下汇报,安静地等待下一步指示。
王梓晴站起身,走到酒柜前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“今天那个粉丝,怎么回事?”她背对着他,问道。
下午参加一个公益活动的剪彩仪式时,一个举着她海报的年轻男人突然冲破保安防线,朝她扑来。
嘴里还喊着一些疯狂的爱慕之词。
当时,许雪风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。
他只用了两个干净利落的动作,就将那个失控的男人制伏在地,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。
甚至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。
“已经处理好了。精神状况不稳定,家属领回去了,不会再有麻烦。”许雪风回答。
王梓晴转过身,靠在酒柜上,打量着他。
十年过去,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并不明显,只是眼神更加深邃,像望不见底的寒潭。
只有她知道,这平静的外表下,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和决心。
“你总是能处理好一切。”她喝了一口酒,语气意味不明。
许雪风没有接话。
沉默在宽敞的客厅里蔓延。
王梓晴忽然觉得有些气闷。
这种一成不变的守护,这种近乎完美的周全,有时候让她感到窒息。
她走到他面前,距离很近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、类似雪松的干净气息。
那是她亲自为他挑选的古龙水,用了很多年。
“许雪风,你跟了我十年了。”她抬头看着他,灯光下,她的眼睛亮得惊人。
“是,小姐。”他微微垂眸,避开她的直视。
这是规矩,不能直视被保护人太久,尤其是如此近的距离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……换一种生活?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许雪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
“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。”他的回答标准得像训练手册。
王梓晴眼底掠过一丝失望,但很快被掩饰过去。
她退后一步,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神色。
“下个月我生日,父亲的老朋友们都会来,安保级别提到最高。”
“明白,我会重新评估所有流程。”
汇报结束,许雪风微微颔首,准备退出房间。
“许雪风。”王梓晴又叫住他。
他停下脚步,转身等待。
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。
“没事了,你去休息吧。”
许雪风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,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离开。
厚重的房门轻轻合上。
王梓晴走到落地窗前,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。
十年。
人生能有几个十年?
这个男人见证了她所有的脆弱、成长、骄傲和不得已。
她早已习惯了他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。
就像空气,平时感觉不到,一旦失去,才会意识到多么不可或缺。
只是,这种依赖,究竟是什么?
她不愿深想,也不敢深想。
第二天,许雪风递交了辞职信。
简洁,正式,理由是需要回乡照顾年迈亲人。
王梓晴看到那封邮件时,正在喝早晨的咖啡。
精致的陶瓷杯从她手中滑落,摔在大理石地板上,碎裂声刺耳。
咖啡渍溅脏了她昂贵的羊绒地毯。
她盯着屏幕,一个字一个字地读,仿佛不认识那些简单的汉字。
照顾年迈亲人?
他父亲早就不在了,母亲也去世多年,哪里来的年迈亲人?
荒谬的理由,连敷衍都显得漫不经心。
震惊过后,是滔天的怒火和被背叛的刺痛。
她立刻拨打他的内部电话,无人接听。
手机,关机。
她冲到他的房间——那个紧挨着她主卧、十年如一日亮着微弱廊灯的房间。
门虚掩着,里面空空如也。
个人物品收拾得干干净净,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。
只有床头柜上,放着一个熟悉的深蓝色绒布盒子。
里面是她去年送他的那块手表,价值不菲,他从未戴过。
旁边,还有一把公寓的钥匙。
他就这样走了。
不打一声招呼,不留一句解释。
像一阵风,吹过了无痕迹。
王梓晴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只觉得浑身发冷。
十年守护,换来的竟是不告而别?
许雪风,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?
04
城市的夜晚,从来不曾真正安静。
顶楼公寓里,王梓晴穿着睡袍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来回踱步。
新来的保镖守在客厅入口,身形高大,表情严肃,符合所有职业标准。
但王梓晴就是觉得不对劲。
他的呼吸声太重,脚步不够轻盈,存在感太强,像一块碍眼的石头。
不像许雪风,总能将自己融入环境,安静得像一道影子,却又在她需要的时候,第一时间出现。
“小姐,您需要休息了。”新保镖出声提醒,语气刻板。
王梓晴猛地停下脚步,锐利的目光扫过去。
“我在我自己家里走路,需要经过你的批准?”
保镖立刻低下头:“抱歉,小姐,我只是担心您的健康。”
“出去。”王梓晴冷冷地说。
“小姐,我的职责是……”
“我说,出去!到门外守着!”她的声音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新保镖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躬身退出了客厅,轻轻带上门。
王梓晴烦躁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盒,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。
她已经很久没抽烟了,因为许雪风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。
想到这里,她更是气闷,狠狠吸了一口,却被呛得咳嗽起来。
烟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,她也懒得去管。
许雪风离开已经半个月了。
这半个月,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去查他的去向。
结果让她既意外又更加愤怒。
他真的回了那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的北方小镇。
更可笑的是,回去的目的,竟然是相亲?
和一个镇上的小学老师?
王梓晴简直要气笑了。
她养了他十年,给了他远超普通保镖的待遇和信任。
甚至默许了他参与一些核心的机密事务。
结果,他一声不吭地跑回老家,去找个“普通女人”过“普通日子”?
这简直是对她智商和尊严的双重侮辱!
她拿起手机,拨通了梁长河的电话。
梁长河是集团的元老,看着她长大,也是少数知道许雪风特殊性的人。
电话很快接通,传来梁长河沉稳的声音:“小姐,这么晚还没休息?”
“梁叔,我要许雪风在老家的所有资料,越详细越好。包括那个……小学老师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小姐,雪风他已经辞职了。或许,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。”
“选择?”王梓晴冷笑,“梁叔,你跟了我父亲二十年,应该最清楚。有些船,上去了,就别想轻易下来。尤其是……他知道那么多事情之后。”
这话里隐含的威胁,让电话那头的梁长河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小姐,雪风不是那样的人。他如果真想对你不利,不会用这种方式离开。”
“那他是什么样的人?”王梓晴反问,语气尖锐,“一个尽职尽责保护我十年,然后因为想结婚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人?梁叔,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?”
梁长河再次沉默。
有些话,他作为下属,不方便说得太透。
“资料我会尽快给您。但是小姐,我还是建议您……冷静一下。”
“我很冷静。”王梓晴挂断了电话。
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。
灯火辉煌,繁华如梦。
可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……恐惧。
是的,恐惧。
许雪风的离开,像抽走了她世界里一根重要的支柱。
不仅仅是安全感的缺失,更是一种情感上的巨大失落。
十年相处,点点滴滴,早已渗透进生命的每一个缝隙。
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。
习惯了他沉默的守护,习惯了他偶尔流露出的、近乎笨拙的关心。
甚至习惯了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气息。
现在,这一切突然消失了。
被一个可笑的“相亲”理由打断。
这让她如何能接受?
如何能甘心?
她拿起内线电话,接通了秘书。
“给我订一张明天去临省的机票,最早的航班。再准备一辆车,到了机场用。”
“小姐,您明天的行程……”
“全部取消或者推迟!”王梓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。
放下电话,她看着玻璃上自己决绝的倒影。
许雪风,你想逃?
问过我了没有?
我养了你十年,谁准你走的?
这个念头如同野火,在她心中疯狂燃烧。
她要去亲自问个明白。
当面问个明白!
05
小镇的清晨,被一层薄雾笼罩。
许雪风依旧准时醒来,晨跑,打理菜地。
生活似乎正在步入一种新的轨道。
与杨慧婕的第二次约会,安排在一个周末的下午。
地点是镇外不远处的清水湖,据说风景不错。
彭刚原本还想跟着当电灯泡,被许雪风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他自己骑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,到了湖边。
杨慧婕已经等在那里了,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,背着个画板。
“等很久了?”许雪风停好车,走过去。
“没有,我也刚到。”杨慧婕笑了笑,扬了扬手中的画板,“听说这里景色好,顺便来写生,不介意吧?”
许雪风摇摇头。
两人沿着湖边的栈道慢慢走着。
湖水清澈,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的山峦。
偶尔有水鸟掠过湖面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
微风拂面,带着湿润的水汽,很舒服。
杨慧婕找了个角度好的地方,支起画板,开始调色。
许雪风站在她身后不远处,安静地看着。
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杨慧婕专注的侧脸上,但总会不自觉地偏移,扫过湖对岸的树林、远处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、以及湖边零星几个钓鱼的人。
风险评估,环境监控,这是刻入本能的行为。
一个戴着草帽的钓鱼人收起鱼竿,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。
许雪风的身体微微绷紧,目光锁定对方,直到那人从另一条岔路走远,才缓缓放松。
杨慧婕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,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许先生是不是不太习惯这种……闲逛?”她轻声问,带着善意的理解。
许雪风顿了顿,走到她身边,看着画板上初具雏形的湖光山色。
“画得很好。”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。
杨慧婕笑了笑,没有追问。
“以前学师范的时候,选修过美术。后来教书忙,很少画了。”
她的笔触很细腻,色彩清淡雅致,如同她的人一样。
许雪风看着画,又看看真实的风景,忽然觉得,这种平淡的美好,确实值得珍惜。
“许先生以前的工作,很危险吗?”杨慧婕一边画着远山,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。
许雪风沉默了一下。
“有时候。”
“那……为什么会选择做那样的工作呢?”她抬起头,眼神干净,纯粹是好奇。
为什么?
许雪风的思绪飘回了十年前。
那时他刚退役不久,一身本事,却对未来迷茫。
是王梓晴的父亲,那位睿智而威严的长者,找到了他。
没有丰厚的报酬诱惑,只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。
“雪风,我查过你的背景,干净,有能力。
我女儿梓晴,她是我唯一的软肋。
上次的事情……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。
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,守在她身边。”
王老先生的眼神里,有父亲的担忧,也有上位者的恳切。
“她年纪小,被宠坏了,性子可能有点……但本质不坏。请你,替我保护好她。”
那份沉甸甸的托付,和长者眼中不易察觉的泪光,打动了他。
于是,他接下了这个任务。
一开始,只是职责所在。
守护那个任性、骄傲、时而脆弱得像玻璃一样的千金小姐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?
或许是在她第一次遭遇商业对手恶意中伤,躲起来偷偷哭泣,被他发现时,那强装坚强的模样。
或许是在她熬夜处理集团危机,累得在书房睡着,他给她披上毛毯时,她无意识抓住他衣袖的手。
或许是在无数个深夜,她做噩梦惊醒,只有听到他在门外的声音才能重新安睡的时刻。
滴水也能穿石。
更何况是日夜相对、生死相依的十年。
那份最初的职责,早已掺入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感。
有怜惜,有敬佩,或许还有……更多。
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,记得那道不可逾越的界限。
他是盾,是影子,唯独不能是其他。
“为了生活。”许雪风最终给出了一个最普通,也最不会出错的答案。
杨慧婕看了他一眼,似乎察觉到他不想多谈,便体贴地不再追问。
“现在回来也好,平平安安最重要。”
许雪风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投向湖面尽头。
平安。
这两个字,对他和王梓晴那样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来说,是何其奢侈。
夕阳西下,湖面被染成金红色。
杨慧婕完成了画作,收拾好东西。
“走吧,不早了。我知道镇上新开了一家面馆,味道不错,一起去尝尝?”
许雪风点点头。
两人骑着摩托车回到镇上。
面馆很小,但干净整洁。
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。
许雪风习惯性地选了靠墙的位置,面对门口。
杨慧婕这次似乎注意到了他这个细节,眼神微动,但没说什么。
热腾腾的面上桌,香气扑鼻。
许雪风吃得很香,这是家乡的味道,熟悉而温暖。
杨慧婕小口吃着,时不时看他一眼,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
“下次,可以去尝尝街口那家豆花,也很不错。”她说。
“好。”许雪风应道。
这种有来有往的、关于未来琐碎生活的约定,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暖意。
也许,他真的可以试着放下过去,拥抱这种平凡。
送杨慧婕回学校的路上,夜色温柔。
“今天很开心,谢谢你,许先生。”在校门口,杨慧婕微笑着说。
“叫我雪风就好。”许雪风第一次主动拉近了距离。
杨慧婕的眼睛亮了一下:“好,雪风。那你也可以叫我慧婕。”
看着她走进校园,背影消失在夜色中,许雪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。
他眼神一凝,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,接起电话。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,是他的前战友,吕宁。
“风哥,有动静了。那边的人,好像嗅到味道了。你那边,一切小心。”
许雪风的脸色在夜色中沉静如水。
“知道了。继续盯着。”
挂断电话,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。
平静的日子,果然不会太久。
风暴,正在逼近。
06
夜深人静,老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。
许雪风坐在书桌前,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相册。
里面是他年少时和父母的合影,还有几张和战友的集体照。
照片上的他,眼神锐利,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和棱角。
与现在这个沉稳内敛、甚至有些沉默寡言的男人,判若两人。
十年保镖生涯,磨掉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烟火气。
他合上相册,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款式老旧的加密手机。
开机,输入复杂的密码。
屏幕上只有一个联系人:吕宁。
吕宁是他特种部队时期的战友,过命的交情。
退役后,吕宁干起了私家侦探,信息渠道灵通,为人可靠。
许雪风辞职回乡,除了表面的原因,更深层的计划,只有吕宁知晓。
手机屏幕亮起,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。
“目标人物已购买明日飞往你所在省会的机票。预计下午抵达。情绪……似乎不太稳定。”
信息后面附着一张模糊的机场监控截图,虽然是背影,但许雪风一眼就认出那是王梓晴。
她到底还是找来了。
而且来得这么快。
许雪风握紧了手机,指节微微发白。
他预料到她会有所反应,但没想过会如此激烈和直接。
这不符合她一贯冷静理智的行事风格。
除非……他的离开,对她的冲击远比他想象的要大。
这个认知,让他的心口泛起一阵复杂的悸动。
有担忧,有无奈,或许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……隐秘的喜悦。
但他迅速压下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。
王梓晴的到来,会打乱他所有的计划,并将她本人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。
他立刻回复吕宁:“密切关注她的行程和随行人员。评估风险等级。随时联系。”
放下手机,他走到窗边,点燃了一支烟。
他很少抽烟,只有在思绪极度烦乱的时候。
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,稍微平息了内心的波澜。
十年前那场未公开的绑架案,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,一直笼罩在王梓晴头顶,也缠绕在他的职业生涯中。
当时王老先生以铁腕手段压下了所有消息,并进行了残酷的清洗。
大部分参与者都付出了代价。
但许雪风凭借职业直觉,始终怀疑有漏网之鱼,而且是一条隐藏极深的大鱼。
这些年来,他暗中收集线索,越来越接近真相。
那个幕后黑手,能量庞大,耐心极好,像一条毒蛇,潜伏在暗处,伺机而动。
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王梓晴,一方面确实是身心俱疲,渴望平凡生活。
另一方面,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。
他赌那个幕后黑手不会放过这个“保护伞”撤离的机会。
他要用自己作饵,引蛇出洞,彻底清除这个隐患。
只有这样,王梓晴才能真正安全。
这个计划很冒险,他不能告诉任何人,尤其是王梓晴。
以她的性格,知道真相后绝不会配合,甚至会强行将他拉回身边,导致计划失败,打草惊蛇。
他必须独自承担这一切。
包括她的误解、愤怒,可能还有……恨意。
想到这里,许雪风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。
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。
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就没有回头的余地。
第二天,许雪风依旧按照计划,和杨慧婕及她的家人约好了晚上在“乡味”餐馆吃饭。
这是彭刚极力促成的,意义非同一般,算是正式见家长。
许雪风知道,在这个节骨眼上,这场饭局风险很高。
但临时取消,反而更引人怀疑,也会伤害到杨慧婕一家人的感情。
他只能加强戒备,并暗中通知吕宁在餐馆附近策应。
下午,他特意去镇上转了一圈,熟悉每一个路口和可能藏匿点。
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孤狼,谨慎而警惕。
路过小学门口时,正好赶上放学。
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一样涌出校门。
杨慧婕站在门口,微笑着和孩子们道别,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。
她看到许雪风,有些意外,随即笑着走了过来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路过。”许雪风言简意赅,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。
“晚上吃饭别紧张,我爸妈人都很好的。”杨慧婕以为他是在为见家长不安,轻声安慰道。
许雪风看着她清澈的眼睛,心里涌起一丝愧疚。
这个善良的女子,不应该被卷入他的危险世界。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,“你……也小心点。”
杨慧婕愣了一下,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,但也没多想。
“知道啦!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,晚上见。”
“晚上见。”
看着杨慧婕走远的背影,许雪风的眼神复杂难明。
今晚,注定不会平静。
他抬头看了看天色,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地平线。
风暴来临前的黄昏,总是格外宁静,也格外压抑。
07
高速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,蜿蜒在黄昏的旷野中。
王梓晴亲自驾驶着一辆黑色越野车,车速极快,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。
副驾驶上放着平板电脑,屏幕上是梁长河发来的详细资料。
许雪风老家的地址,那个小学老师的照片和基本信息,甚至还有他们第二次约会去清水湖的模糊照片。
看着照片上许雪风和那个叫杨慧婕的女人并肩而立的背影,王梓晴的胸口就像堵了一团火。
凭什么?
她养了他十年,信任他,依赖他,甚至……
他却能如此轻易地转身,和另一个女人开始所谓的“平凡生活”?
那种被抛弃、被背叛的感觉,如同毒液,侵蚀着她的理智。
新派的保镖开着另一辆车跟在后面,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这让她更加烦躁。
这些陌生人,根本无法给她丝毫安全感。
只有许雪风在的时候,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。
才能感觉到,这个世界并非全然冰冷和充满恶意。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导航显示距离那个小镇还有一个小时车程。
她减慢了车速,不是因为疲惫,而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。
就这样冲过去,质问他?责骂他?
然后呢?
把他绑回来?
王梓晴第一次感到有些茫然。
她以强势和果决著称,在商场上杀伐决断,从不拖泥带水。
可面对许雪风的离开,她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。
或许,在她内心深处,早已模糊了雇主和保镖的界限。
许雪风对她而言,不仅仅是护卫。
更是她混乱世界里唯一的恒定坐标,是她可以绝对信任的依靠。
这种情感,复杂而危险,她一直刻意回避。
直到他的离开,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。
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。
她需要他。
不仅仅是需要他的保护。
车子驶下高速,进入省道,路况变得复杂起来。
昏暗的路灯,偶尔穿行的农用车辆,都让王梓晴有些不适应。
这与她熟悉的那个光鲜亮丽、秩序井然的世界,截然不同。
这就是许雪风选择的“平凡”?
她抿紧嘴唇,眼神更加坚定。
她倒要看看,这所谓的平凡,有多大魅力,能让他舍弃十年的一切!
晚上七点五十分,她的车终于驶入了那个安静的小镇。
街道狭窄,两旁是低矮的房屋,偶尔有行人慢悠悠地走过。
与城市的喧嚣相比,这里仿佛另一个时空。
按照导航,她将车停在了一家名为“乡味”的餐馆附近。
餐馆灯火通明,看起来是镇上比较像样的吃饭地方。
梁叔的资料显示,许雪风今晚会在这里,和那个杨老师及其家人吃饭。
相亲?见家长?
王梓晴冷笑一声,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驾车而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服。
她推开车门,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夜风吹来,带着陌生的乡土气息。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。
昂起头,她像一位奔赴战场的女王,朝着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餐馆大门,一步步走去。
守在车里的新保镖见状,连忙下车跟上,却被王梓晴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。
“在这里等着!”
她不需要任何人见证接下来的场面。
这是她和许雪风之间,迟来的清算。
08
“乡味”餐馆最大的包间里,气氛还算融洽。
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,中间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炖土鸡。
杨慧婕的父母都是朴实的镇上人,父亲是退休的中学教师,话不多,但眼神温和。
母亲则热情得多,不停地给许雪风夹菜。
“雪风,别客气,多吃点!这鸡是自家养的,香着呢!”
“谢谢阿姨。”许雪风礼貌地道谢,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。
彭刚作为媒人,也在场,忙着活跃气氛,插科打诨。
“叔,姨,你们就放心吧!雪风这人,靠谱!在外面挣了钱,不忘本,回来安安稳稳过日子,多好!”
杨慧婕坐在许雪风旁边,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,偶尔偷偷看他一眼。
许雪风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种家常的氛围,回应着长辈的问话。
但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。
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包厢门口那扇雕花玻璃门,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异响。
吕宁刚才发来消息,王梓晴的车已经进入小镇,正朝这个方向而来。
该来的,总会来。
他放在桌下的手,微微握紧。
只希望,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。
“雪风以前在部队待过?”杨父温和地问道。
“嗯,待过几年。”许雪风点头。
“当兵好,锻炼人。”杨父表示赞许,“那后来怎么想到去做……安保工作了?”
这个问题有些敏感。
桌上的人都看向许雪风。
许雪风正要开口,用准备好的说辞应付过去。
突然,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!
力道之大,让门板撞在墙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所有人都吓了一跳,循声望去。
门口,站着一个女人。
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,与餐馆朴素的格调格格不入。
她身材高挑,面容极其精致,却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寒霜。
一双美眸锐利如刀,直直地钉在许雪风身上。
眼神里,有愤怒,有委屈,有难以置信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痛楚。
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下来。
落针可闻。
杨慧婕和她的父母一脸错愕,不明白这个突然闯入的、气场强大的陌生女人是谁。
彭刚张大了嘴巴,看看门口的女人,又看看许雪风,脑子有点转不过弯。
许雪风缓缓站起身,与门口的王梓晴对视着。
他的表情平静无波,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。
只是垂在身侧的手,指节微微收紧。
“这位女士,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?”杨母最先反应过来,试探着问道。
王梓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。
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许雪风,一步一步走进包间。
高跟鞋踩在地板上,发出清晰而压迫的“哒、哒”声。
她走到圆桌前,扫了一眼满桌的菜肴,以及围坐在一起的、其乐融融的一家人。
最后,她的目光回到许雪风脸上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。
“许雪风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的力度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“日子过得不错啊?一家人……其乐融融?”
许雪风沉默着,没有回答。
杨慧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看着许雪风紧绷的侧脸,眼神黯淡下去。
王梓晴深吸一口气,胸中的怒火和积压了半个月的委屈、恐慌、不甘,在这一刻彻底爆发。
她猛地伸手,抓住厚重的实木圆桌边缘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向上一掀!
“哗啦——哐当!”
碗碟碎裂,汤汁飞溅,菜肴洒落一地!
巨大的声响震惊了所有人!
“我养了你十年!谁准你走的?!”
王梓晴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,打破了死寂。
她死死盯着许雪风,眼圈瞬间红了,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。
09
包间里一片狼藉。
破碎的瓷片混合着菜肴和汤汁,在地上蔓延开来。
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混杂的气味,还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。
杨慧婕和她的父母吓得脸色发白,惊魂未定地站起身,躲到墙角。
彭刚也傻了眼,手足无措地看着这场面。
许雪风站在原地,汤汁溅到了他的裤腿上,但他纹丝不动。
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王梓晴脸上,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窒息般地疼。
他知道她会来,却没想过场面会如此失控。
她那句“我养了你十年”,像一把尖刀,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。
也刺痛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。
“这位……这位小姐!你怎么能这样!”杨母反应过来,又惊又怒地指着王梓晴。
王梓晴猛地转头,凌厉的目光扫过去,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。
“这里没你们的事!出去!”
杨父护住妻女,虽然也有些害怕,但还是保持着镇定。
“你是许雪风什么人?凭什么在这里撒野?”
“我是他什么人?”王梓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她看向许雪风,语气带着刺骨的嘲讽。
“许雪风,你告诉他们,我是你什么人?”
许雪风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已是一片沉静。
他看向受到惊吓的杨慧婕一家人,语气带着深深的歉意。
“叔叔,阿姨,慧婕,刚子,对不起。你们先出去一下,好吗?这里我来处理。”
他的声音沉稳,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杨慧婕看着他,眼神复杂,有失望,有不解,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,拉着父母低声劝说着往外走。
彭刚也反应过来,赶紧帮着安抚,一起离开了包间。
房间里只剩下许雪风和王梓晴两人,以及满地的狼藉。
气氛更加凝滞。
王梓晴胸脯剧烈起伏着,死死瞪着许雪风,等着他的解释。
许雪风走到她面前,距离很近,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。
他叹了口气,声音低沉而沙哑。
“你不该来的。”
“我不该来?”王梓晴像是被点燃的爆竹,声音陡然拔高,“许雪风!你一声不吭就走了!辞呈?照顾年迈亲人?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?”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啊?跑到这种地方,和那个……那个女人相亲?过普通日子?”
“那我呢?我这十年算什么?你许雪风随时可以丢弃的包袱吗?”
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,冲淡了她脸上的强势,露出底下脆弱的本质。
许雪风看着她流泪的样子,心脏一阵抽搐。
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,替她擦去眼泪。
就像过去无数次她难过时,他默默递上手帕一样。
但他不能。
他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“梓晴。”他第一次,在没有外人的场合,叫了她的名字。
不是“小姐”,是“梓晴”。
王梓晴愣住了,忘了哭泣。
十年,他从未这样叫过她。
许雪风的目光扫过门口,确保无人偷听,然后压低了声音,语速极快。
“听着,我离开,不是因为厌倦,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平凡生活。”
“十年前那件事,还没完。有尾巴没扫干净,而且来头不小。”
“我留在你身边,目标太大,他们不敢动。我离开,才能引他们出来。”
王梓晴睁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你……你是说……”
“这是个局。”许雪风眼神锐利,“我把自己当诱饵,吕宁在暗中调查。只有把他们连根拔起,你才能真正安全。”
王梓晴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愤怒、委屈、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担忧所取代。
“你……你疯了?!你一个人?太危险了!”
“这是我唯一能彻底保护你的方式。”许雪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你立刻回去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这里现在很危险!”
真相如同惊雷,在王梓晴耳边炸响。
原来,他的离开,不是抛弃。
而是另一种更深沉、更决绝的守护。
用自己的安全作赌注,为她换取永久的安宁。
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。
十年间的一幕幕,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他为她挡下的每一次危险,他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守护,他偶尔流露出的、超越职责的关怀……
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不是因为职责,不是因为报酬。
而是因为……
就在这时,餐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!
紧接着,是几声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!
许雪风脸色骤变!
他一把将王梓晴拉到自己身后,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猎豹般警惕和冰冷。
“躲在我身后!无论如何,不要出来!”
危险,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!
10
包间的门被猛地撞开!
三个穿着黑色外套、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冲了进来,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。
眼神凶狠,动作迅捷,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亡命之徒。
他们的目标明确,直指被许雪风护在身后的王梓晴!
“果然来了!”许雪风眼神一凛,不退反进!
他顺手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实木椅子,闪电般砸向冲在最前面的歹徒!
“砰!”一声闷响!
椅子碎裂,那歹徒惨叫一声,被砸倒在地,匕首脱手飞出!
另外两个歹徒见状,一左一右包抄过来,匕首直刺许雪风要害!
动作狠辣,毫不留情!
许雪风身形灵动如鬼魅,侧身避开左侧的攻击,同时右手精准地扣住右侧歹徒的手腕!
用力一拧!
“咔嚓!”骨裂声清晰可闻!
歹徒惨嚎着松开了匕首。
但左侧歹徒的匕首已经再次刺到!
角度刁钻,直取许雪风肋下!
眼看就要刺中!
被护在身后的王梓晴吓得失声惊呼:“小心!”
许雪风临危不乱,腰腹猛地发力,一个极限的拧身,匕首擦着他的衣服划过,带起一道破风声!
与此同时,他的左肘如同铁锤,狠狠向后撞去!
正中那歹徒的面门!
“噗!”鼻血喷溅!
歹徒踉跄后退,眼前发黑。
电光火石之间,许雪风已经解决了两个威胁。
但最初被椅子砸倒的那个歹徒,挣扎着爬了起来,捡起地上的匕首,眼神疯狂地扑向王梓晴!
“你去死吧!”
王梓晴面对直刺而来的匕首,大脑一片空白,吓得闭上了眼睛!
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。
她只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,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她颤抖着睁开眼。
只见许雪风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身前。
他的右手,死死握着那歹徒持刀的手腕!
匕首的尖端,距离他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!
而许雪风的左手,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、样式奇特的短刃,精准地抵在了歹徒的咽喉上!
只要再进一分,就能要了对方的命!
歹徒僵在原地,不敢动弹,额头上冷汗直流。
许雪风的眼神冰冷如霜,带着凛冽的杀意。
“谁派你们来的?”他的声音低沉,如同死神的呢喃。
歹徒咬紧牙关,不肯说。
就在这时,餐馆外传来警笛声和急促的脚步声!
吕宁带着几个穿着便装、但行动矫健的人冲了进来,迅速控制了现场。
“风哥!没事吧?”吕宁快步上前,看到被制服的歹徒和满屋狼藉,松了口气。
许雪风摇摇头,松开了短刃,将歹徒推给吕宁的人。
他转过身,看向惊魂未定的王梓晴。
王梓晴脸色苍白,嘴唇还在微微颤抖,怔怔地看着他。
刚才那一刻,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。
也再一次,被这个男人以命相护。
许雪风走到她面前,仔细打量了她一下,确认她没有受伤。
然后,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伸出手,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汤汁。
动作轻柔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。
王梓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不是害怕,不是委屈。
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,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她猛地扑进许雪风的怀里,紧紧抱住了他!
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,不顾满地的狼藉,不顾自己一贯维持的形象!
她只是用力地抱着他,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。
许雪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。
然后,他缓缓抬起手,有些笨拙地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。
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。
“没事了……都过去了……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。
吕宁指挥着手下清理现场,将歹徒押走,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们。
窗外,警灯闪烁,人声嘈杂。
包间内,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。
王梓晴在许雪风怀里哭了很久,仿佛要把这半个月,不,是这十年的不安和隐忍都哭出来。
许雪风就这样抱着她,一言不发,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。
许久,王梓晴的哭声渐渐平息。
她抬起头,眼睛红肿,却亮得惊人。
她看着许雪风近在咫尺的脸,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。
“许雪风……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,却异常清晰。
“嗯?”
“以后……不准再这样骗我。不准再自作主张。不准……再离开我。”
她的语气霸道,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依赖和……爱意。
许雪风看着她,沉默了良久。
然后,他微微点了点头。
一个简单的动作,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,也承载了千言万语。
王梓晴破涕为笑,将头重新埋进他的胸膛。
窗外,小镇的夜依旧宁静。
远处的天空,隐隐透出黎明将至的微光。
风暴过后,真正的平静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而有些守护,从未离开,也永不会结束。